幻象结束的时候,就是伊薇将我唤醒的时候。
“姬兰?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的话,我可以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推开虚掩的门,走到礼堂中央,教堂五彩的玻璃将透过的光线渲染成缤纷的彩虹,笼罩在她身上如梦如幻,多少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我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灾难。如果说硝烟还有散尽的时候,那么这些幻象就预示着永无止境的黑暗。
战争带来的恐惧才稍有好转,更为沉重的阴霾又将来临,我真希望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面对。可是现在看来,伊薇的热情并没有消退的迹象,我又怎能让她失望?大厅里陈列着鳞次栉比的长凳,当中留出一条过道直通主讲台。我原以为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们应当聚集在这里,共同祈祷神灵护佑,可是现在,大家都去哪了?
伊薇仍旧站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中央,仿佛一出独角戏中孤独的演员;直到一片不解风情的云彩飘荡到圆顶之上,她身上最后闪耀的光芒也随之黯淡。“姬兰,你在想什么?”伊薇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轻轻晃悠着。“我在想:你真美…”我望着她的眼睛,呆呆地说。她娇嗔一声,腼腆地笑了:“今天的主角不只是我一个人,走吧~”
我们溜到后台,进入熟悉的唱诗班更衣间,伊薇从她神秘的小篮子里取出一把钥匙打开自己的衣柜,从里面取出了一件华美的黑色礼服,一条修长的拢身连衣裙,装饰着蕾丝花边的裙䙓层层叠叠直拖到干燥的地板之上,伊薇抱着它,遮住了大半个身子。
一针一线,全部由伊薇亲手缝制而成—用她自己收集来的材料。我绝不敢轻易揣摩制成这件杰作花费了她多少心血。
“这是给你的…”她羞涩地笑着,手指轻柔地摩挲质地光滑的布料。“就当作是婚纱吧,虽然有些皱了…”
黑色的婚纱代表平静的夜空,带来黑暗之神夜姬的祝福;而新郎的标准服饰则是纯白色的长袍,是象征光明的昼娥的形象。我开始期待伊薇为自己准备了什么样的婚服。
“我以为你才应该是新娘!”我赌气似的装出委屈的样子,低着头望向她,强忍着笑意。
“我们是彼此的新娘。”
“我知道,可是你也应该有自己的婚纱”
“我当然有,”伊薇煞有介事地加强了语调,接着又故弄玄虚地告诉我:“不过请等我先把你打扮好。”
婚纱内里衬着细腻柔滑的衣料,如同皮肤一般包裹着我的躯干,温暖又舒适。
就像此前无数次练习的那样,我坐在镜前看着伊薇为自己梳妆,心中的喜悦不经意间溢于言表,可是伊薇的神情却是那样淡然,甚至透着一丝伤感。她在我的额头点上玫红色的新月符号;为我戴上闪耀的银色星形耳环;把我的头发盘成一个绣球似的髻子,再用镶嵌着紫色宝石的发簪别好,手法熟练自然。
我站身来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就像是伊薇创造的一个奇迹,一件幸福的艺术品。最后,她从篮子里取出装饰着银丝的头冠为我戴上,一边戴一边说着:“只要能得到女神的见证,以后即便我们相隔天涯,也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意。”我一时没听出其中的用意,但是片刻后,我愣住了。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倍感欣慰的事情:在我正为在伊薇和现状之间做出选择而左右为难的时候,她也在经受思想的煎熬。很高兴知道,我们一直都在意着彼此的感受;同时做出决定向对方妥协,更是证明了我们无间的默契。我惊喜万分,激动之余竟有些鼻酸:“你是说…你愿意…?”
她静静点了点头:“我会离开村庄,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你,但是,在你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请务必来找我…要活下来…”
“嗯,我答应……”就在我即将许下承诺的时候,教堂的钟声不知被何人敲响了。震耳欲聋的鸣响穿透我的耳膜,在脑中回荡;仿佛数千只手在其中穿针引线,我头疼欲裂。伴随着每一次回响,梦中的那座山洞都在我的眼前若隐若现。某种湿热的东西从我视线之外的角落出发,顺着我的耳垂沾上冰冷的耳环,缓缓滴落在肩头,是血吗?我的耳朵在流血!钟声愈演愈烈,持续刺痛我的神经。我尖叫到:“停下…求你快停下……”双手遮不住轰响,尖锐的耳鸣冲击着我的神志;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夺走了平衡,我向前瘫倒下去。伊薇在我撞到地面之前接住了我,我在她的怀里定了定神,重新站起来。钟鸣已经飘远,残留的剧痛仍旧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姬兰!姬兰,出了什么事?你还好吗?”伊薇担忧的惊叫甚至超过了我的哭嚎,她捧住我的脸颊定睛看着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有那么一刻,眩晕的症状似乎消失了。我竭力稳住颤抖的声线,打趣安抚她说:“我没事,只是被幸福冲昏了头罢了,婚礼的钟声比我想象的还要宏亮……”
她的表情里又多了一丝疑惑:“你在说什么呢?姬兰?风裔教堂的钟已经很多年没有被敲响过了!”
这怎么可能呢?我分明感受到沉闷如雷的的金属轰鸣在圆顶之上回荡;穿透我的身体;渗透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不是教堂的钟声?”如果不是来自教堂,又是什么地方在向我发出召唤?我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耳朵—干燥、柔软、冰凉。先前发生的一切仿佛被风吹散了一般匆匆离开,只留下无尽的痛苦让我独自承受。
“姬兰,你生病了吗?我应该帮你去找医生……请在这里稍等一下,我会尽快带着帮手回来…”伊薇急得像在森林里迷失了方向的孩子,迈开步子便向大门疾速走去。“不,不必这么做…”我为了拉住她,摔了个踉跄。伊薇几乎尖叫着冲了回来跪倒在我的身旁将我扶起,睁大泪汪汪的眼睛检索着我身上的伤口;止不住地道歉,尽管她什么都没有做错。我的确需要离开教堂,但不能去找医生—因为我隐隐感觉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已经远非一个医生能够解决的了,这不像是病,更像是一场潜伏已久的异变。我会变成什么样?一个安塔克么?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伊薇重新接纳我?毫无头绪…
我无法集中精力,甚至不能看清她的脸,但是我知道伊薇一生都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我就这么懦弱地推脱过去,只会令她更加失望。为了给自己一个体面的离场,我必须谨慎选择自己的理由。
“婚礼…不能没有圣品人……”我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这样一句话。“难道婚礼能比你的性命还重要吗?求你了姬兰,不要再硬撑下去了,我们可以改天再重新举办一场…”
“为了…成为你的妻子,我可以…呃啊…付出任何代价…就在今天……”头疼得快要炸裂开了,阵阵寒战如同蚂蚁一般爬上脖颈。我用干涩的嗓子发出垂死野兽似的喘息,呼吸越发吃力起来。
她显然是被我吓坏了,不知所措地左顾右盼,双眼流露出无助的神情:“…对不起,姬兰,我很抱歉…我不该把你逼得那么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我们…去找哈桑神父…”不能再耽搁了,伊薇的焦虑使室内的气氛进一步沉重,我需要离开教堂,去透透气,或是逃得更远一点,远离这钟声。但是我的脚步是那么疲软,只能由伊薇搀扶着勉强行进。
大门敞开的刹那,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冷却了我额头渗出的的汗珠,摩擦着裸露的肩膀、锁骨与后背。
踏出教堂的下一秒,疼痛便减轻了不少。至少我能够稳住身姿,托住浑浑噩噩的脑袋。尽管脚下的雪泛着灼眼的白光,我还是看清了来时我们留下的足迹。我沿着其中一对,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感觉到,只要能沿着正确的方向行进,便能进一步摆脱身后的教堂、减缓头脑的胀痛,直到它完全消失,就好像在远方有一个地方正向我发出召唤,在那里,所有的苦痛与折磨都将烟消云散,与之相比,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险恶浮躁。“穿上外套吧,姬兰!”伊薇将自己的衣服拿在手里追在我的身后,嘴里不停念叨着:“你会冻死的!”
也许我会死于严寒,但是现在我的胸口却燥热难耐。汗水已经浸透了身上的婚纱,湿热的内里拖曳在皮肤上让人很不自在。“等等我!姬兰…姬兰!”我不知道脑海里的痛楚会把自己指引向哪里,但是把伊薇牵涉进来一定会让我悔恨终生。我加快步伐在风中疾走,伊薇紧追不舍,我们与彼此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我从怀里取出自己的笛子—离开家门起我就一直带着它,希望风神能助我一臂之力,挽留住伊薇。这并不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却是最行之有效的。我吹起一段疾曲让狂风加剧,终究带来一场风暴,迎面走进雪幕之中,祈祷自己不会比伊薇更早示弱。这情境似曾相识,现在,痛苦是我的罗盘。
胸膛里似乎燃起一把无名火,支持着我抵御寒冷,我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
按照预想,当我走出风暴时,伊薇已经被迫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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